五毒教灭了,太平日子还没没过几天,江湖血雨腥风又染到这座木屋了。
那也是林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裘佬儿还有另一个名号——神医鬼手。
一众合欢派的俊男靓女和华阳派弟子们将这个小破木屋围了个遍,合欢派的女弟子们个个魅惑无匹,声如春水:“神医鬼手裘佬儿,寻你多时了,快还我们狐丹。”
华阳派弟子们一边骂合欢派随处抛媚眼的俊男靓女“妖女”、“妖男”,一边正气凛然地跟着叫道:“裘佬儿,还我派千年灵芝来!”
躲在屋后茅厕不敢出来的林悯一听,好乖乖,裘佬儿这是正邪都惹啊。
裘佬儿也是头硬,跳出屋子,指着合欢派的美女美男:“狐丹老儿吞了,你们若不嫌弃,咱们就地躺下,你把老儿采补了,看采不采的够你那狐丹的量。”
指着华阳派众弟子:“千年灵芝老儿嚼了,如今早过了五脏庙,你派若不嫌弃,老儿就地脱裤子拉屎,你香喷喷趁热拿回去,还有些药性。”
肯定了,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脱裤子就敢拉屎的张狂态度,自然惹怒了正邪两派,林悯躲在尿缸后面瑟瑟听见,前面哀嚎打斗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听见没声儿了,才敢出去,出去一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尸体,剩下的人也都跑了。
裘佬儿白胡沾血,手上鞭梢都是碎肉,地上尸体个个面色乌青。
林悯一直怀疑他那鞭子上绝对有什么毒功毒粉。
正要僵着身子去处理尸体,这一惯是他的活,从他能下床,帮忙看诊,熬药,切药草,乱葬岗拉尸体、扔尸体就都是他的活了,裘佬儿却面色剧变,急吩咐他:“快去收拾东西,什么都不要,只要我桌上那本医书,速速离开此地!”
这群杂碎都能得到消息,那人肯定也能找来。
林悯立刻:“好嘞。”
风过树叶,林悯往屋内跑时,云极天高处,林梢尽头,远处乱葬岗上的黑羽乌鸦“啊啊”叫着,纷纷往这里飞过,密林里,叶子雪吹风狂般,洋洋洒洒袭进院中,霎时便割破他身上缠的绷带,若不是厚厚绷带裹着身子,林悯这样毫无功夫的人恐已浑身流血了。
裘佬儿运功抵抗,适得其反,喉头甜腥,他生生咽下,眼神里显是惧恨,却把一串钥匙交给吓痴了的林悯,镇定吩咐道:“去把后屋的人放了,带他走,越远越好!快!”
林悯就是个照做,赶紧往后屋跑,谁知一进后屋小门,铁笼子已经被人弄坏了锁,链子也断了一地,那小孩儿早不见了,林悯一时慌不择路,往门框上撞了一下,才连滚带爬的往前院去给裘佬儿报告,摔倒裘佬儿脚下,颤说:“前辈笼子破了,链子断了,他……他跑了。”
裘佬儿反倒笑了,松了一口气:“跑了好,跑了好,跑的越远越好。”
“滚!他不要你,老儿也不要你,自生自灭去!”裘佬儿一脚把他踢开,看着躺在地上半天僵硬难动,有些笨拙的人,觉得可惜,面色凶狠,声音竟有愧意,恨铁不成钢地骂林悯道:“蠢货,你还回来干什么!”
林悯想,我回来给你报告啊我干什么,工作不得有始有终啊,其实他也吓傻了,裘佬儿救了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像个流浪的野狗,刚才一瞬间除了回裘佬儿身边去,再没别的想法。
说话间,院子里已站了一个通身黑袍华贵的斗篷男。
斗篷压肩,肩如双峦,黑袍绣红花,光若月华,红花图案枝叶凋零,瓣细而弯,林悯认不得样式,只觉看的人心突突跳,眼前眩晕。
斗篷下,金花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唇红而薄,方颌修如玉珏,红唇微微勾起:“神医鬼手,我再问你,治,还是不治?”
裘佬儿毒鞭在手中握紧,硬气得很:“不治!”
面具男浑身的杀气让地上差点儿被五毒教教主一掌送归西的林悯都喘不过气,这货可比五毒教那傻逼教主吓人多了,林悯颤巍巍蠕动过去,拉裘佬儿裤脚:“前辈,治吧,保命要紧。”
“滚!”被裘佬儿一脚踢开,林悯又活活在地上滚了两圈,又半天爬不起来,听那面具男笑说:“五年里,我找了你五次,这是第五次。”
裘佬儿又开始哭哭笑笑,他看起来像真的疯了,没有一点惧意了,反倒平静的很,恨道:“第一次,你杀我妻子,第二次,你杀我儿媳,第三次,杀我儿子,第四次,杀了我三岁的孙子,这第五次,是该杀老儿我了。”
好嘛,怪不得让那小孩儿赶紧逃呢,世上就剩一根独苗了,这不医闹吗?要这么着,谁给他治啊?是我,我也不治,看他这身高九尺,人没到霸道内力先到的样子,应该生病受伤的不是他,是他家里人,这杀医生全家还准备杀医生本人的求医办法,到底是想让人家治他家人还是不想?
换我,我他妈治,我他妈一碗毒药下去,也送你全家见阎王,但肯定,这面具男没这么好糊弄,地上听这话赶紧往外爬,心里逼逼叨的林悯想,他又不会武功,这个什么破地方,连个警察都没有,留这儿帮不了忙不说,还给裘老前辈添麻烦,保命要紧,还是赶紧往外爬吧。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惜面具男不随他意,地上往出爬的林悯随即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就飞起来了,面具男掐住他脖颈将他举在空中,林悯不能呼吸,黑痂剥落斑驳的双手捶打面具男掐他的手不如蚂蚁憾树,求饶都说不出:“放……咳呵……”一一零三起久留八二一,看后偏
裘佬儿冷笑:“你手里那个,不过是我在乱葬岗捡的一块炭,别说杀了他,你活剐了他,老儿都不会眨一下眼。”
随着他话落,林悯更是簌簌发抖,浑身臭烘烘,裤裆处的绷带也湿了,被吓尿了,臭加上尿骚,简直是活体生化武器,浑身下雪一样随着双脚乱蹬掉东西,眼仁也上翻,快被掐死了。
面具男往后一抛,已经吓尿的林悯就被摔在院中石桌上,碎石爆裂,他也被砸晕了。
神医鬼手裘佬儿冷道:“轩辕桀,你根本就没想让老儿救你那弟弟,老儿去治也是个死,不治也是个死,今天必须得死了是吗?”
被他叫做轩辕桀的男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妖艳十分的脸:“今日之后,江湖再无神医鬼手。”
随他话落,裘佬儿目瞪眼凸,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风声已止。
满院只剩一个已经昏过去,被埋在碎石下的林悯。
林悯活活到第二天黄昏才从碎石里苏醒,像爬出金字塔底的木乃伊,从那堆碎石花草里面昏昏爬出。
收拾裘佬儿尸体时,屋里翻遍了,没几个铜板,都是些奇珍异草,瓶瓶罐罐,去集上买了副最便宜的棺材,这里棺材最好卖,三文钱一副最便宜的,林悯拿麻绳拖回来,把裘佬儿装里头埋了。
给新挖的土包上立下木板,上面刻着——裘老前辈之墓,林悯拿漆笔涂色的时候,还无不悲伤的跟埋在土坑里长眠的裘佬儿说:“老前辈,不是我不愿意刻你的名号,我想着,就因为咱这个响亮的神医鬼手的名号被人寻仇,到了地底下,就低调一点吧,咱也不知道有没有跟那面具男一样不讲理的恶鬼,再找你医闹怎么办?还有,有没有被你早年间不小心治死的,再跟着这名号找你寻仇怎么办?所以,委屈一下吧。”
咣咣磕了三个头,林悯捂着胸口咳,掏出从木屋里找的裘老前辈以前给他治内伤的丹药塞进嘴里吞掉,就那么呈大字躺在这个林中小坡上,像一条干涸的,没有梦想的咸鱼。
为什么没杀他呢?嫌恶心,还是,需要有个人把神医鬼手已死的消息传出去?
唉,睫毛被打湿,仰躺着看天的林悯不是哭了,是下雨了。
小雨,又他妈下雨,一倒霉就下雨。
裘老前辈死了,小孩儿跑了,就剩他一个了,又剩他一个了,地上躺着的木乃伊感觉自己现在不是三十一,是六十一了,沧桑,悲凉,出去是肯定不敢出去的,不定又是哪个七毒教八毒教的下场,炮灰一个,更何况,他也没钱啊,这一整个房子翻过来也都是些药,他出去卖药都害怕认不全把谁吃死了,他死的更快……种地能成吗?一口吃的都没了……还没等种出来,我就饿死了吧?而且,种子也要钱吧……出去要饭?
林悯只是一直躺着,像个死尸那样躺着,他觉得他还不如裘老前辈,人家还有自己给他收尸,他就算饿死在这儿,也是具被野狗叼的尸体,都没人来埋他。
雨水让地上这具木乃伊闭上了眼,头上渐渐干了,没了雨,身子还在淋雨,林悯睁眼,是小孩儿回来了,头发盖脸,麻衣邋遢,一双狼崽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很亮,举着个不知道哪里摘的大蒲叶给他遮雨。
如果说林悯刚才是已经死了,现在他全活过来了,几乎是抱着小孩儿号啕大哭:“小孩儿,你可回来了小孩儿!爸爸都快准备自杀了!呜哇——”
“哥!你是我小孩儿哥!你别走了!爸爸真的承受不来了!”
他他妈就认识这两个人了,一个死了,一个还跑了,要命啊。
小孩儿将他轻轻一推,林悯摔倒在地,小孩儿哥已经很高冷的在雨中负手走了。
大蒲叶掉在脚下,木乃伊林悯拾起来,走起路直来直去地踢正步,灰溜溜的跟在五六岁背着手的小孩儿哥身后,随他下坡,进了木屋。